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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勺是会计,会计家肯定有墨水。狗尿苔急速地跑到马勺家,马勺没在,马勺他妈嘴唇乌青,手捂着胸口在院子里坐着。马勺他妈有心脏病,这是满村人都晓得的,狗尿苔和她说话都得小心,耽怕声一高她受惊,就低声缓气地说支书要墨水哩,墨水放在哪儿他取了给支书送去。马勺他妈手指了指上房屋的柜台,狗尿苔取了墨水瓶,墨水瓶没了盖,走出门。马勺他妈站起来要给他说什么,他不愿意和她多说话,猫了腰小跑,却在巷口打了个趔趄,墨水就洒在地上。墨水瓶里只剩下半瓶了,狗尿苔就害怕了,左右看了看,是没人,忙用脚踢着土遮盖了地上的墨水痕迹,反身到了马勺家,给马勺他妈说:婶,我口渴,桶里有水没?马勺他妈说:吃啥好的了,大冷天的口渴?狗尿苔已进了厨房,忙舀了一瓢水把墨水瓶灌满,出来说:婶,你家水放糖了,恁甜呀?就走了。
狗尿苔很得意,他觉得只有他才想到了在墨水瓶添水,换是牛铃,甚至水皮,是绝对想不到这点子的。但他再不敢小跑了,小心翼翼地端着墨水瓶,生怕有一点一滴洒出来。
在公房里,支书用笔吸了墨水,写出的字淡得看不清。支书说:从马勺家拿的?狗尿苔说:马勺不在,他妈在哩,他妈病又犯了。支书就看着狗尿苔,看得狗尿苔心虚了,开始咬指甲。支书说:瓶子这么满的?狗尿苔说:啊满。支书说:你路上栽跤了?狗尿苔说:啊没。支书说:没?你袄上有墨水点子哩,还敢说没?!狗尿苔慌了,一下子把什么都坦白了,支书吼了一声:你滚!
狗尿苔这才知道添了水墨水就用不成了。滚就滚吧,离开了公房院子,牛笑得集体打了个喷嚏。支书没有说他是在搞破坏,也没有说让他赔墨水,狗尿苔就没有恨支书,他自己恨起了自己,把棉袄脱了,只穿着里边的单褂子,让冻去,一直往东走。
4
东边的村头有个大碾盘,碾盘上落着苦楝蛋儿。
古炉村有十多个碾盘和石磨,年代最老的也是纯青石的就数村西头的石磨和村东头的碾盘。支书经常给人讲,姓朱的先人,在这里经管得最兴旺的时候,州河上下十五里地的人都羡慕。有一个风水先生看了先人的相貌,相貌并不是发达的相貌呀,就到古炉村里来看地理,说村西头的石磨和村东头的碾盘虽无意摆设,却恰是左青龙右白虎,但缺乏南朱雀北玄武,仍算不上多么出众,便又怀疑是朱家祖坟坐了什么妙穴。风水先生提出到坟上去看看,先人说等一会再去吧,风水先生说:那为啥?先人说:坟旁边有他家的萝卜地,几个孩子在那里偷拔着萝卜吃,咱突然去了,会吓着了孩子。风水先生感叹了:哦,不用去了,我知道古炉村为啥能兴旺了!
现在,村西头石磨的磨扇已经磨成了三指厚,上磨扇上压着一个大石头,还继续用着。村东头碾盘上的石磙子早都不见了,旁边长着的那棵苦楝树就往下掉苦楝籽蛋,嘣,掉下一颗,嘣嘣,掉下两颗,都在碾盘上跳。
两年前的一个黄昏,碾盘北边的坡洼过狼群,家家把院门都关了,老顺家的房子就在碾盘的紧北边,老顺还在碾盘上摆弄烟叶。他把晾好的烟叶一条一条抽去了烟筋,他家的自毛狗就咬起来。狼群每年都要从古炉村过一次,三五一伙,不是走南边的州河石头滩,就是走北边的坡洼地,人们就要噢噢地喊,希望它们能走快些,不要进村。可白毛狗气愤的是这些狼慢腾腾地走,而且走的时候大嘴都闭着,像是在微笑,狗就咬声不停。
狼群一走过,州河里就涨水。狼群和涨水有什么联系,这谁也不清楚,而两年前的一个月后州河水就涨得特别大。
一涨水,村里人都去捞柴。老顺是拿了大捞兜站在河堤最上边的石墩头上的,捞到了许多碎树枝、树皮和北瓜茄子。但他为了多捞,将这些树枝树皮和北瓜茄子并没有及时转移到堤上,等再去捞时,水又扑过来将捞出来的浮柴和瓜果冲走了。大家都笑老顺笨,老顺又到镇河塔下的石墩上重新捞,就发现了一根椽斜着漂下来。他是用皮绳一头拴在石墩上,一头缠了腰后下的水,椽上却有一双手,拖着一个女人。老顺说:这死鬼!用捞兜戳着女人,要把她戳下去了再把木椽拉上来,但死鬼的手抓着木椽,怎么也戳不掉,近去用手试试鼻子,竟然还有气,就抱上了岸。所有捞浮柴的人全跑来抢救,压胸膛,捏人中,还驮在牛背上拉着牛转圈,女人就吐出一摊水来活了。这女人就是来回,活过来后并没有走,住在古炉村。婆给她端吃了几碗饭,她跟着婆到家来,叫着:爷婆!婆说:你叫谁呢?来回说:你们不是姓爷吗?婆说:村里两大姓,姓朱的姓夜的,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