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忆娥、夜娥、婵娥,想买花衣裳的心也非一日两日,她们不过是悄悄实现了姑娘家垂涎已久的夙愿。
1928年,随着日本人造丝涌进国际市场,东北的柞蚕业受到冲击,丝价一夜之间暴跌,所有的缫丝作坊蚕丝统统积压,生产亏本,纷纷停产关闭。泰和生丝坊因生产工艺原始落后,无力抵御国际市场的动荡,婵娥最先被辞退回家,紧接着是夜娥和忆娥。如此,赵文晖每月的学费断了来源。闺女们在泰和生丝坊挣的是现小洋,或是奉票纸币,由赵一普攒齐了,每月到钱柜上兑换成银币转手邮到奉天去。现在,无论现小洋或是大洋,一个子儿都不见面了,赵一普急哑了喉咙,又逼着闺女们上山采药。
想不到两年之后,国际丝价复又上涨,东北的柞蚕加工业又悄然繁荣起来。各地停产的缫丝作坊纷纷开工,邻县又出现了一家丝厂。这家丝厂因为资金比泰和生丝坊雄厚,工厂一投产就全部采用立式木织机织绸,工人也不再是每月几个小洋钱,技术熟练又肯吃苦的,每月可拿到二十角小洋钱。钱的魔力,使远近的闺女们趋之若鹜,赵一普更是摩拳擦掌催着闺女们快快到邻县去缫丝,三个闺女采下的草药还没晾干,就挑着行李翻山越岭去了邻县缫丝厂。
忆娥和夜娥缫丝技术熟练,丝厂求之不得,夹带着也收下了笨手笨脚的婵娥。这是个生死场,工作条件艰苦简陋,为了多挣工钱,帮着家里攒房置地,缫丝女工们个个残酷地对待自己,没日没夜地缫丝。每日十四个小时全部坐在机台上,吃着水多油少的菜,粗糙的干粮,有的闺女干脆靠背来的干粮和咸菜过冬天。简单清苦的日子因为有了钱在支撑着,倒也不难打发,然而她们打熬的都是心血,身体渐渐吃不消了。一批缫丝女工病倒了,死在了回乡的路上,或者到了出嫁的年龄坐上了花轿,又一批闺女立即顶替她们坐在了机台上,慢慢变成了和她们一样熟练的缫丝工人。
《寂静的鸭绿江》8(2)
因为长久熬夜苦作,夜娥的眼窝一点点青起来,四肢疲倦无力,终日咳着,发着低烧,每天下工,家织的土布褂子就被汗水浸透了。
婵娥不解地问:“二姐,你咋出那么多的汗呢?”
夜娥生硬地说:“累嘛!”一边说,一边拧着小褂上的汗水,低声诅咒:“这个死衣裳!”小洋花布褂子纵然浸了汗也是干得快呀!
日本生产的东洋花布很快占领了东北市场。和家织的粗笨土布相比,东洋花布在闺女们眼里简直轻如蝉翼,不但印花清新淡雅,手感也柔软滑爽。城里时髦女子都烫了头发,穿了东洋花布衫轧街。于是东洋花布就成了时髦、俏艳、高雅的代名词,让人心里生出意悬悬的渴望。
缫丝厂的女工和夜娥一样,暗地里都垂涎着洋花布,有到安东生丝货栈送货的大车,闺女们就求送货的人替她们捎了洋花布回来,几天以后做出衣裳穿了,人就美上了天。
忆娥、夜娥、婵娥羡慕得眼都蓝了,一面要攒出工钱交给阿玛,一面又打自己的小算盘偷偷攒钱买洋花布,夜娥累得连着咯了几回血,每回都悄悄地把嘴边的血擦了,又一头拱到机台上。终于,买洋花布的钱攒足了,夜娥求到安东丝栈送货的老马捎回了洋花布。
东洋花布真实地托在手掌心里,她们洗净了手小心翼翼地摩挲着,再贴到眼睛底下细细地看。赞叹着经纬线纺得多么均匀,花色印染得多么透亮,家织的土布怎么比得上啊!三个闺女激动得嘴唇发白。夜娥陶醉地把洋花布捂到嘴上,用舌尖舔着。姐妹三个都是一样的花色,一共买了十八尺,足够每人做一件花衣裳了。忆娥手工活儿好,求小姐妹把洋花布裁了,点灯熬油地缝好。
可是洋花布褂子做好了,又没得时间来穿。厂里是不能穿的,每天干活时出的汗像水一样,会把花衣裳沤烂。回家更是不能穿,阿玛知道了可不得了。她们只好夜里下工时穿一会儿,美一美,又赶紧脱了衣裳睡觉,不然天就快亮了。逢到每月回家的路上也会穿一小会儿,到了村口就快快脱下来。
虽然藏着掖着,终于有一天,还是让阿玛发现了。
赵一普一看到洋花布褂,下巴就翘起来,瞪着眼睛问:“哪来的?”一看闺女们的表情,赵一普的眉头就一跳一跳地红起来了,随后满脸都是喝了酒一样的红!这是他发火的前兆。婵娥怕了,迅速把脸埋到饭碗里,赵一普一把夺下婵娥的饭碗,把洋花布褂在婵娥眼前愤怒地抖动着,喝道:“哪来的?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