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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看出来了,话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劲道。
老槐站起来,有些胆怯,有些不知所措,还有些害羞和不好意思,他先是清了清嗓子,然后看了看场子上的人,举起胳膊大喊:“打倒地主剥削阶级。”因为紧张和激动,老槐把鼻涕都喊出来了,惹得场上的人一阵哄堂大笑,连站在我身边的鹿少爷也笑了。那个河南解放军战士警告鹿少爷说:“不准笑,严肃点。”
王队长却没笑,他率先鼓起了掌。鼓完了掌王队长说:“老槐你还应该再大胆些,要控诉,彻底地控诉。”老槐就再次举起胳膊大喊:“打倒地主恶霸,穷人当家作主。”王队长又是一番掌声,这次掌声和上次不同,场子里不少人也跟着他鼓,而且有叫喊声。王队长看到群众的热情得到激发,很高兴,侧着身子鼓励老槐:“打倒地主分田地,穷人要当家,翻身作主人,农会主席还应该更大胆些。”
后来老槐就大胆了,他振臂喊出了一句叫我终生难忘的话:“打倒地主阶级梅仍,打倒土财主梅仍,打倒梅仍。”从我站的位子看过去,刚好能看到老槐的背影,我看到了老槐身上穿的蓝色夹袄,夹袄上面有块蓝色补丁格外夺目。我记得那夹袄是我爷爷的,我爷爷死后我奶奶就把夹袄送给了老槐穿。后来老槐不小心挂伤了夹袄,那补丁是老槐的老婆缝上去的。
我被老槐这一声“打倒梅仍”震得四肢发麻,一股冰凉的感觉从脚底直射上来,让我差点儿晕倒。幸亏有人扶住了我,我才没从桌子上掉下来。
老槐喊了那几句口号后,回到椅子上去了,经过我身前时他低着头连看也没敢看我。
晚上睡觉前,我路过马圈,走过黑暗的马圈时我听到一阵咳嗽声,透过窗户我看到有个人坐在马槽前,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脸,就掏出随身带的手电筒照过去。手电筒照亮了一张苍白的脸,那正是老槐的老脸。
“少爷。”老槐有些不自然地站起来。
我说:“老槐,你半夜三更呆在马圈里干什么?”
我推开马圈的门,走了进去,走进去我才知道老槐在哭,哭得伤心欲绝。老槐边哭边说:“少爷,我今天是丢人丢到家了,以后没法做人了。”老槐哭得用头撞马槽,“哐哐”响,惊得圈里的马直往后退,几乎挣脱了缰绳。我就用手抱住了老槐的头,我说:“老槐你别哭,这有什么好哭的。”老槐却就是停不下来,几个长工听到声音,从被窝里钻出来,来到马圈,他们刚好看到老槐涕泪滂沱的这一幕。
我让几个人把老槐拉回房了,我对他们说:“明天还要去挎棉花叶,早些睡觉,早些睡觉吧。”老槐跟着那几个长工回卧房去,我看到他的身子哭得一抖一抖的。
第二天,老槐带着长工们上地挎花叶,却被王队长拦住了。王队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拉着老槐的手,把他拉进了工作队,同时也把那些长工都拉进了工作队。王队长抖着双手说:“老槐,你现在是农会主席,不是地主老财的长工了。”
老槐不高兴地说:“主席也要干活。”
王队长说:“主席是要干活,但不是为了地主老财干,而是为了自己干,现在要土改,要把那些地主的土地和牲畜分给咱们贫农雇农,咱们就要为自己干,翻身来把主人当。”
王队长不让老槐上地挎花叶,把他们留在工作队谈话,谈的全是革命道理和美好前途,一口气谈了大半个上午,老槐盯着王队长腰里的手枪,几次想起身,却没敢声张,直到后来老槐忍不住内急,扭动着身子轻声说:“队长,我要上茅房。”
大家族 第四章(3)
老槐和几个长工不上工作队旁边的茅房,而去上村西的公共茅房,提着裤子出来后,老槐吩咐其中的三个长工:“你们去挎花叶。”然后又指着另外两个说:“你们和我去听扯淡。”
对那几个长工的开溜,王队长很痛心疾首,后来他没再给老槐他们谈革命道理,而是直接了当地说:“分地,马上分。”
站在历史的高度来看梅堡,一九四八年对梅堡来说无疑意义重大,那一年的棉花随风而长,满田野白色蝴蝶纷飞,洋溢着丰收的气息。王队长喜悦地站在田峁上,满脸天翻地覆慨而慷的神情,他挥舞着健壮的胳膊向农民们宣布:“这些地从今以后就是你们的了。”老槐和几个年长的农民正在他身后丈量土地,其实他们根本不用丈量,整个梅堡的地,哪块地有几亩,哪块地是好地,适合种棉花还是小麦,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。可是王队长要他们丈量,王队长对围观的农民说要分地了,你们看清楚些,也知道自己的几亩几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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